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63債

關燈
第一章:63 債

京城的夜深了。夜露的寒冷不均勻地降臨人間,更多地灑向那些屋檐陳舊,門窗殘破的房子;而對奢華氣派的高大的樓堂會所卻駐足觀望,望而生畏。好像一個十足的勢利眼。

萬花樓的夜顯然是溫暖的。裝了地龍的熱氣鐵皮管透過桃紅色的地板細縫兒一點點蒸發開來,帶給流連在此的尋歡客們春意盎然的享受。懷抱著嬌嫩的軀體,呼吸著熱烘烘的空氣,咬上兩口冰鎮的新疆哈密瓜,這幾乎是男人們夢寐以求的事情了。肉、欲的放縱成了這裏的主題。的確,男人來妓、院,不單單是為了觀光旅游、看看而來的。說到享受歡愉,現在,不少地區色、情業自然與旅游業聯系在一起,恐怕還有些這裏邊的道理。

言歸正傳。

輕叩著手指,默默坐在藤條躺椅上的年羹堯,半瞇起眼睛,以不可能更安詳的方式把整個身體嵌入椅內,舒展開四肢,微微喘著氣,任由額頭細小的汗珠泌出。放松的姿態絲毫看不出等人的焦急。何妨呢?捏緊手心,得意的笑浮現在他緊閉的唇畔。都不過是些掌中物,任由他搓揉的東西罷了。不值得費心。但卻需要謹慎處置。自打小蝶事件之後,小心謹慎就成了他守身處事的重要依據。小心駛得萬年船,尤其對他這位黑白兩道通吃的朝廷三品大員而言,是一條大家都很明白卻幾乎很少人能百分百做到的真理。

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老李如約而至。進了門,欠了欠身,行了禮。規矩竟是比之前的會面恭敬了許多。

眼皮沒眨的男人依舊坐在躺椅上斜靠著,慵懶的身體沒有絲毫動彈的打算。但是他的腦袋卻並不和四肢表現出的倦怠一致,幾乎是瞬間地運轉起來,好像一部突然飛速轉動輪軸,沒有啟動預備之類的前奏,直接轉到了最高速。

精神的折磨摧殘了他,也造就了他。整日整夜對抗那蝕骨的思念的結果使他變得更超越,超越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往往世上人們最難突破的就是他自己,這種最艱難的事卻被性格堅忍的男人在短短一年內做到了,不能不說是種奇跡。但達到這種奇跡而必須付出的過程卻是殘忍苛刻的。必須閹割掉所有不該產生的思想,拔除所有不必要的思緒,只為了一個目標而專註。簡單點說,就是工作時,控制住自己的心。不該想的,就絕不讓自己多想。以一種囚徒□的方式管理自己,高度自控。因此,處理事務時年羹堯的思路就被整理得異常清晰。漸漸地,學會區分開小蝶和工作,也適應了在沒有她的環境裏繼續生存下來的環境,一口一口呼吸著剩下的空氣。變得更強大了。

老李絮絮叨叨地低聲訴說著,以一種完全怯懦的方式,耷拉著腦袋,垂下眼,只偶爾用餘光瞥一眼對面的男人,就很快收回視線,繼續對著自己的鞋尖說話。

接過顫悠悠遞來的銀票,男人才從躺椅上坐直了後背,對跪倒在腳邊的高大男人發出了一聲“嗯”的回應,算是他方才冗長匯報的回應。

“那批玉石……”張了張嘴,老李終於仍不住開口問了,卻仍不敢與年巡撫的目光對視,自打被掐住脖子的那夜起,他就再也不敢和這位外表斯文的朝廷命官稱兄道弟了。但江湖人沒有城府的心胸還是叫他學不會隱藏心事,因此,弱點也就很快暴露,並被他的合作人經常利用。

“玉石?”年羹堯重覆這個詞,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充分享受著掌控別人帶來的樂趣,沈默一會兒,才又繼續,

“英祿被抓進天牢,豪爾泰也跟著被關押,連太子爺也遭受了牽連,這些你不都是知道了麽?”

“可這些都不是我所關心的,年老大,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老李焦急難耐,想要從地上爬起,抖動著脊背猶豫了一下,卻又是不敢,依舊半跪著,嘴裏的粗氣逐漸急促。

“那麽大一筆財產,你……你可不能用這麽一個無關痛癢的人就當做給我的交待呀……”擦了把臉上的汗,腹誹著把眼前男人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一遍。

冷笑一聲,年輕男人嘴角噙笑,危險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是山鷹看白兔般貪婪的眼神。

“無關痛癢?好你個老李,還真敢說呀,太子爺也合該是無關痛癢的人?你的腦袋真是榆木疙瘩了!當今聖上至今遲遲沒有處決英祿豪爾泰,沒給新疆和田玉石事件一個清楚的答覆,你道是為了什麽?若是沒了太子爺這道屏障,你我今天還能在這裏碰頭會面,說三道四?我敢說,若是太子爺倒了,咱們也會立即跟著一起完蛋!”

“怎麽會!我們又不真屬於太子爺那一派的!你們四爺心裏那些花花腸子我多少也還是知道些,牽連不到的!”說到這兒,老李一直緊繃的臉皮緩緩松懈,賣弄著自以為獨家的小道消息,卻忘了是在魯班門前弄斧,

“年老大,你太杞人憂天了,一旦太子爺倒了,你們四爺不就有希望了,哈哈,若真是這樣,你那妹子倒是可惜了。嘻嘻,聽說她和四……要是沒死,說不定都成皇妃娘娘了……”放誕的話沒說完,就被沈重的巴掌封了口。

用力很大,速度極快,捂著半邊臉,黑鷹幫這個細作痛苦地又是一陣□,咳嗽數聲,吐了一口,竟是一顆牙混沌地包裹在血水中。熟悉又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刻爬上了他的脊梁,臉上的肌肉一哆嗦,高大的身軀縮成一團,好像被細棍戳中蜷曲的西瓜蟲一般,一個字也不敢多嘴了。同時,也自覺失言,認罪似地匍匐在男人腳下,無聲地認錯。

年老大超強的自控力在年小蝶三個字下徹底投降。第一次突破了防線。摔砸在地下的糕點水果就是最好的證明。腳踩著五十兩一小碟的哈密瓜,蹲□捏住老李下巴的男人笑得好像來自地獄的使者,“有種,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聲音又低又柔,卻讓老李咽喉劇烈得疼痛起來,好像一種條件反射。悲慘地只能不停磕頭求饒來乞求原諒。

連續而重覆的動作卻又讓年巡撫想到了她。那時,面對向十四不停磕頭的我,她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那時,是秋天,漫天遍野的楓葉;那時,似乎剛下了一場雨,而她也是剛剛哭了一場,為我編造的拙劣謊言;那時,一座孤寂的小墳就足夠打動了她……可誰想到一年後,她竟也成了墳裏的人?世上還有比這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嗎,小蝶,你真的死了嗎?閉上眼,長久不願開口。

******************************************************************************

夜露並未降臨的京城另一座深宅內,也是燈火通明。八阿哥胤禩坐在老九、老十對面,臉色陰沈著半天不開口。直性子的十阿哥很快坐不住了,放下手中茶碗碗蓋,也不喝茶,端著茶碗走過去,問道:“八哥,你倒是給個話呀,兄弟們下一步該怎麽處置?什麽章法路數倒是透露點哪。別老獨自在心裏盤算著,俗語說得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有什麽計策說出來,我們也好一起合計合計不是?”

胤禩不看胤誐,視線橫了一眼老九,火氣更大了。事情出在這個節骨眼上,真是叫他提心吊膽。

胤禟卻沒有註意到他的目光,猶自沈浸在那日酒後的混賬事中。去年冬天的一件事。

八阿哥又看了他一會兒,見老九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只得先發作了,拍著桌子,怒道:“胤禟,到了現在,你還是不說麽?”

缺心眼的老十嚇了一跳,沒想到惹他們領頭人心煩的竟是最近窩在府中哪兒也不去的老九。不禁有些打抱不平,也不問青紅皂白,搶過話頭就接,“八哥,你必定是弄錯了,老九最近可老實了,我幾次約他出門鬥狗賽馬,都被他回絕了,他可是打從去年……去年冬天起就關門不出去了,他怎麽可能會犯事?不可能,絕對地……”不可能三個字還沒說完,就被胤禩摔在地上粉碎的茶碗聲替代。

“老十說得對嗎?”老八黑著臉,面無表情地盯著胤禟,瞧得他雙腳冰涼,舔舔嘴角,賴著臉依舊打哈哈,企圖以偽裝的嬉皮笑臉蒙混過關。但八賢王豈是這麽容易就被蒙混過去的?

也不多說,深知犯事者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本質屬性,胤禩慢慢從袖口抽出一張泛黃的字據,交到胤禟手中,觸碰他手指之際,只覺全是冷汗。

“什麽東西?”好奇的胤誐湊到臉色難看至極的九哥身邊,一邊看著一邊讀出上邊模糊的字跡,“段家……綢緞莊……九哥,這不是你置的產業嗎?”

捏著這張幾乎破爛的布料貨據,豆大的汗珠從老九的額頭滴落,上邊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那天,正是他寫下的這張字據,遇見那個買布的女人……

“九哥,你怎麽了,怎麽全身在發抖?八哥,這究竟怎麽回事?”架住胤禟的胤誐仍是三人中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

年羹堯依舊呆在原地,直到萬花樓的鴇母楚大娘推開門,吱呀聲讓他從曾經的記憶畫面中走回入現實。

除了黑鷹幫的灰色收入分成,他另一個秘密產業,皮肉生意占據了他日常開銷的重要來源。不同於老李的啰嗦,楚大娘幾乎是無聲的,走近,遞上銀票,退回,一切都沒發出一點兒聲響。用萬念俱灰來形容她此時的心境真是再合適不過。唯一的精神寄托消失後,她就成了這樣一副軀殼,沒有靈魂,只是一具屍體。曾經好幾次,她都想以各種方式結束自己,但都到了最後收了手。失去女兒的悲痛讓她喪失了所有生存的樂趣,但掙紮在心底的一線模模糊糊的希望又迫使她繼續呼吸。小蝶是病死的,你知道她身體本來就弱。這就是迄今為止得到女兒的唯一消息。人死了,就這麽憑空消失了?每天憑借著母女相逢才能繼續維持住媚笑俗臉的楚大娘幾乎撐不住了。因此,鼓足所有勇氣,攥聚了多日來反覆操練的語句,看著男人挺立在黑暗中的背影,小心開口:“她不在了……清明了,我想去看看她的……”

這是任何一個母親都能體會到的淒涼和悲哀,年羹堯顯然沒有這種體會。厭煩地皺著眉,擺出恐怖的嘴臉,“怎麽?失去交易籌碼的我就是這麽快被你拋棄嗎?”一把抓過女人,掏出胸襟裏一顆藥丸,對著她嘴巴塞了下去。

楚大娘一陣咳嗽,大臉上的肥肉跟著有節奏地抖動,絕望地看著男人搖搖頭,倒退幾步,忽然伸出食指,像是要把藥丸從嘴巴裏摳出來。

眼明手快的男人快她一步阻止了她,拿起滾燙的茶壺,撬開她的嘴巴,一股腦澆了下去。接著又是狠狠地一拳。望著趴在地上嗚咽的胖女人,心頭的不愉快依舊沒有退散。面對小蝶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絕對地沒有好心情!原因很簡單,只要看到這胖女人,就會自然想到她!想必作為一個母親,是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那麽孤單的吧。看著眼前這座顫抖的肉山,他下了決心,在找到萬花樓新的合作人之後,楚大娘想去探望女兒的心願就會得到滿足吧。雖然她們母女的團聚是在另一個世界。想到這兒,他邪惡地笑了,但幾乎同時,眼裏又被憂傷覆蓋。該死的!捶打著墻壁,踢中胖女人,怒吼:“去,把這裏最漂亮的女人給我叫來!”除去收債的原因,準確來說,來妓、院的年羹堯不是因為欲望,而是恐懼。恐懼那侵略到他骨子裏的東西,這樣東西被一個叫年小蝶的女人帶走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